本期接上期访谈
学长分享|从当代艺术创作到修复 1 – 初来乍到 BAYONNE 篇

Chen 同学 / AAD 2015-16 年学员
目前就读于
法国阿维尼翁高等艺术学院 艺术品修复专业
曾就读
圣艾蒂安高等艺术与设计学院 / 造型艺术
洛林高等艺术学院 / 造型艺术
鲁迅美术学院 / 综合材料绘画

如果提及巴黎,读者的脑中依然回荡着海明威那句 “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的话,难免会让众多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外国人五味杂陈地一笑。无论是艾迪特 · 琵雅芙的音乐还是伍迪 · 艾伦的《午夜巴黎》,都已经离这座城市的当下太远太远了…  并不是说在现在的巴黎找不到音乐或者电影中那种所谓的浪漫情调 (前提是有充裕至极的预算和时间,且只在富裕和奢侈品横行的十六区的某些街区漫步的话),而是更为复杂、有趣的生活多在一些不是那么受聚光灯注意的地方。 

有些狼狈地离开法国西南隅的巴约纳 BAYONNE 之后的秋天,我匆匆在巴黎城区西南部十五区的凡尔赛门地铁站附近暂时安了家。打开窗对面是索邦二大的体育馆,楼下则是终日繁忙的沃日拉尔路。公寓周围便利超市、咖啡馆林林总总,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特别了。

相对于普遍居住着祖父母辈居民的十五区,AAD 工作室坐落的巴黎二十区则热闹的多。巴黎东、北部的十七至二十区乃至外都市圈是整个城市聚集年轻艺术家最多的地方。由于历史上这些地区就是年轻人的栖身之处,至今这里依然汇聚着形形色色的法国本地人和外来人口。多元化的环境也就给了或初出茅庐或怀才不遇的艺术创作者们 “可乘之机”。他们在这一地区的不断聚集也让这一地区,蒙特勒伊 Montreuil 集中了很多艺术家与设计的工作室,而美丽城 Belleville 则成为了巴黎的几个当代艺术画廊的中心街区之一。

位于美丽城街区 Belleville 的 Joselyn Wolff 画廊 / 笔者二零一九年十一月摄于巴黎美丽城街区

位于美丽城街区 Belleville的 Sultana 画廊 / 笔者二零一九年十一月摄于巴黎美丽城街区

 与巴黎的生活节奏不断磨合的同时,工作室的课程也逐一步入正轨。

工作室邀请了来自不同法国艺术高校的教授以及独立艺术家、设计师担任不同课程的负责人。从有主题的艺术创作与外出参观到具体的平面设计、书籍装帧技巧,各位老师都有其所专攻的领域。Marc 巴黎高等装饰艺术学院教授,原法国国立美术校长;Raphael 巴黎美术学院教师;Hadrian 法国知名设计工作室设计总监 …

对于当时初到法国不满一年的笔者,最为关键的则在于工作室完全按照法国艺术高校的课程设置和教学方法来组织教学活动。能够身处巴黎并获得法国美术学院式的教学,着实是一个提升学生学习、思考、沟通交流甚至生活能力的绝佳机会。

工作室上课之余,巴黎形形色色的艺术机构,形式多样的艺术展览对艺术学习者提供着多种不同的学习资源和资讯。无论是 Beaux Arts, Art Press 等艺术杂志,还是花俏的地铁海报,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们似乎从来都不缺周末闲暇时光的出行理由。AAD 工作室平面设计授课教师的 Hadrian 也在课堂上提到他在巴黎国立高等装饰艺术学院学习时,每月参观的展览能多达三十场有余,可见巴黎艺术信息的流动之规模,同时也说明作为一名艺术学习者与从业者对于这些资讯进行及时把控的重要性。

Beaux-Art 和 Art press 美术杂志

两本杂志不仅仅具有专业艺术从业者撰写的报道和评论,而且各种艺术机构都会在其中打出各自最新展览资讯。前者涵盖的艺术范围更广,面向的读者群体也更宽泛,后者则更专业且相对偏重当代艺术。

探索巴黎的当代艺术景观,起点似乎总是一个绕不开的地标:蓬皮杜中心。这一坐落于闹市区的现代建筑及其周边可以说是巴黎最有活力的地区之一。Les Halles商业中心、林林总总的咖啡馆、餐厅,同时这里所处的玛黑区也汇聚着巴黎很大一部分的画廊。

蓬皮杜艺术中心

无论开馆与否,寒冬或盛夏,这里总是汇聚着来自各国的游客、卖场艺人或画家。遇到大型的或知名艺术家的展览,观众排起的长队能从中心门口一直延伸到广场的另一边。

二零一四年末的圣诞节,是笔者的第一次巴黎之行。刚刚抵法的陌生和紧张感并未能抑制住对于这座之前仅仅存在于电影中的城市的好奇。也毫无疑问地,巴黎之行的第一站便是蓬皮杜中心。当时举办的临时展览为何已回想不起,但时不时回顾当时记下的微信朋友圈,那种见到馆藏中那些自己迷恋的画家的原作时的亢奋却依然清晰。隶属于蓬皮杜中心的国家现代艺术博物馆拥有着极为丰富的现当代艺术品收藏,当时发出的那条朋友圈简单明了的四个字:“天堂!天堂!” 就不难掩饰其对于一个艺术学习者的魅力。其实不难想象,当那些教科书里的图片和人物:马克·罗斯科 Marks Rothko、约瑟夫·博伊斯 Joseph Beuys、马克·夏加尔 Marc Chagall、弗朗西斯·培根 Francis Bacon、让·米歇尔·巴斯奎特 Jean-Michel Basquiat 亲手碰触过的画布与颜料和你近在咫尺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在第一次体验这种经历时能宣称自己无动于衷呢。

蓬皮杜艺术中心的展览活动平均每三到六个月更新一次,笔者五年多的留学经历几乎没有漏掉其中任何一场。二零一五在 AAD 工作室学习期间,恰逢安塞姆·基弗 Anselm Kiefer 的大型回顾展在蓬皮杜中心举行。作为二战后德国艺术的领军人物之一的基弗出生于一九四五年的二战尾声,对于国家、历史、记忆和个人等沉重主题的探索让基弗的作品具有巨大的艺术感染力与视觉冲击力,与他同辈的法国艺术家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 Chiristian Boltanski 也致力于记忆、创伤、身份等相关主题的创作,后者的展览从二零一九年末仍在蓬皮杜中心进行。两人对于两个国家的共同经历的不同表达方式能够在同一机构下展出,对于观众和艺术学习者而言非常具有对比研究意义。这些基于经历与记忆的沉重思考栖身于巴黎闹市区的灯红酒绿之中,也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城市景观。

安塞姆·基弗于蓬皮杜中心的展览现场 / 二零一六年 (图片来自网络)

为了获得足够的表现力,基弗的作品往往尺幅巨大,能够占据非常庞大的展览空间。当观众走近时,会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种庞然巨物之中却又无以描述,它时而阴森可怖,时而倦怠颓废。艺术家使用的种种材料或者符号:沉重的色彩、燃烧后的田野或建筑、森林、煤灰、稻草、生锈或废弃的人造物等等,无不在提醒观者:这便是记忆,便是历史,而我们眼前、当下所见所闻所思都是建立在一片曾经的荒原之上。

奥拉弗·埃利亚森 Olafur Eliasson /《深镜》/ 2016

然而叛逆的当代艺术似乎从来不满足于仅仅在中规中矩的艺术中心或者博物馆占据一席之地,越来越多的历史建筑及其运营管理机构也开始被这一新潮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更年轻一代观众所吸引。渐渐地,在旧时王宫、中时代教堂中欣赏二十一世纪的艺术造物也不再新鲜。于二零一六年在巴黎近郊的凡尔赛宫举办的奥拉弗·埃利亚森 Olafur Eliasson 的个人作品展便是这一历史与现代碰撞的产物。这位专注于自然因素和光学技术在艺术中的应用的丹麦艺术家在路易十四的王宫中安置了众多应用了不同技术的装置作品,通过人为改变如光、水等自然因素,不断挑战传统的视觉观念,为观众提供一种新的超验性体验。这也并非是古老的凡尔赛宫第一次举办此类活动,在此之前,印度裔的英国艺术家安尼什·卡珀尔 Anish Kapoor 在此展出的名为《王后的私处》的大型雕塑就已经激起了层层的热议巨浪。后来因其较为敏感的标题而遭到涂鸦。此事后来也成为关于当代艺术与其公众接受度讨论的关键性事件。

十九世纪末尾兴建的巴黎大皇宫也不例外。从二零零七年开始,这里以“Monumenta 纪念碑” 为主题,陆续展出了众多当代艺术巨星们的超大尺寸作品。不仅仅上文提到的安塞姆·基弗 Anselm Kiefer、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 Christian Boltanski、安尼什·卡珀尔 Anish Kapoor 位列其中,二零零八年美国雕塑家理查德·塞拉 Richard Serra 也在这里展出了个人作品。而笔者在二零一六年也得以参观了中国艺术家黄永砯在此的展览。艺术家本人在展览开幕的当天也来到了展览现场。不知为何,他执意要用自己(在当时的笔者看来)颇为蹩脚的法语给在场的听众讲解自己的作品。不知在场的法国听众是否听得足够明了,笔者从中理解到的是他关于自己从拿破仑的故事中吸收到的关于 “帝国” 概念的理解,这能从他作品中硕大无比的拿破仑式的军帽雕塑中瞥见。同为 “在权利与力量间游走” 的蛇的形象也是其作品的重要部分,它盘踞在由许多集装箱堆叠成的巨大空间内,诉说着艺术家从经济、政治和哲学角度对于当代“帝国”概念的思考。

黄永砯 /《帝国》的大皇宫展览现场 / 二零一六年

法国重要的当代艺术景观也并非只存在于巴黎。尽管首都拥有较大的主动权与话语权,也不影响其他外省的大小城市利用自身优势发展自己的艺术势力。随着二零一五年秋第十三届里昂当代艺术双年展的开幕,笔者便随即与 AAD 工作室的其他师生前往这座坐落于东南部的法国第三大城市。

里昂老城的特色猪肉餐厅

有山有水的里昂立足金融行业,没有巴黎那么多的嘈杂与躁动。整个双年展的场馆分作多个场地:“糖厂文化中心 La Sucrière”、“里昂当代艺术博物馆 Musée d’Art Contemporain ”、“维尔班-罗纳阿尔卑斯省当代艺术中心 Institut d’Art Contemporain de Villebane / Rhône-Alpes ” 和 “里昂合流博物馆 Musée des Confluences”,星罗棋布于里昂的不同城区,似乎恰好给予了观者在不同的场馆之间辗转时,能在某个餐厅或咖啡馆歇脚,领略一丝艺术之外的风土人情。

与同年的威尼斯双年展相比,里昂没有鱼贯而入的游客,这次以 “现代生活 La vie moderne” 为主题,更多的是种娓娓道来的思考。作为受邀策展人的拉弗·鲁高夫 Ralph Rugoff 在为此次双年展撰写的序言中提及,通过五十多位受邀的各国艺术家的作品,双年展试图为观众提供一个崭新的现代生活观念并希望通过审美过程,让观众参与其中。更为重要的是能让艺术的影响力不仅仅发生在艺术展览现场,也需要参与者将其代入到生活中去,即马歇尔·杜尚所认定的:观众对于作品内容负有一半的责任。这同时也是激发观众去积极地思考所谓的“现代生活”中存在的诸多矛盾。

糖厂文化中心 La Sucrière

里昂当代艺术国际双年展

时间很快又来到了法国艺术入学考试的节点。工作室的课程逐一进行的同时,对于每位学员的针对性辅导,尤其是在面试技巧和作品展示方面的也同步开展。

似乎有必要在这里对于作品及其展示进行一个展开性说明。由于两国间课程与学制的不同,中国艺术留学生们在出国前后,会按照原有的根据技法或者材料区分教学内容与方法(油画,版画,雕塑,摄影等)的中国艺术学院模式,对自己的作品进行组织和展示。通常的情况下,其作品往往单纯地包含以仅仅一种或者少量不同创作方式创作的、完成度很高的作品。作品集的样式也多为书籍或装订成册(笔者私以为多数情况下是由于应试者被“集”这个中文字眼所束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应该是以书、册的方式呈现, 进而忽略掉这其中诸多的可变性.)这种模式有其合理之处,但是否适用于法国艺术院校的申请考核则另当别论。

自然与狩猎博物馆内部

笔者在工作室学习期间,曾在负责造型创作课程的娜塔莉布朗老师的带领下,在位于巴黎中心的自然与狩猎博物馆以及巴黎周边的阿尔福国立兽医学院收藏进行了外出考察学习活动。汇聚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动物样本与收藏的同时,该博物馆会不定期地邀请当代艺术家进行现场的作品制作与展览。而阿尔福国立兽医学院的藏品中更是含有人体标本、非正常状态下的动物标本等稀奇物品。正如诸多法国艺术学院一样,这种由老师带队的外出访问或者参观对于学生收集信息、资料、新的创作方法与形式有莫大裨益,同时也非常适合有意申请法国院校的外籍学生作为充实自己作品的研究内容和说服力的学习方式。

法国的艺术专业设置在绝大多数的院校中不存在以材料或者技法分设教学的情况。艺术创作类专业便简单而直接地称为 Art 艺术专业,再无细分(具体到不同学校和不同年级之间会略作区分,但绝不同与中国艺术院校的院系制)。因而,如若在面试过程中向评委声称想去往某美院深造油画或者雕塑专业,得到其质疑或者不悦的反应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对技法和材料进行区分,自然说明了应试者所准备的作品 “集” 也不必拘泥于此。法国艺术院校入学考试的佼佼者,往往不仅仅已具备一定的艺术修养与动手能力,更被评审团看重的往往是其入学后基于学校的软、硬件水平所能显示出的未来的可能性。即使申请院校时没有完全成熟完整的作品与理论建设,但学生若能通过不同的媒介显示出自己的潜力、对艺术领域的关注、敏感度、兴趣和学习创作动力,通常都会收到评审积极的肯定。这里,一本呆板定型的作品册子就显得格外缺乏说服力了。笔者在二零一六年参加考试时,随身携带了自大学时期以来的各种作品的原作、草稿或照片,个人实验性质的笔记、画册,用来放映自己制作的影像用的笔记本电脑,创作媒介涉及素描、油画、综合绘画材料、摄影、影像和雕塑等多种媒介。参加不同的学校考核期间,也不止一次发现部分法国考生拖行李箱甚至购物车来运输自己的作品到现场。

斯特拉斯堡之行

二零一六年上半年,又由 AAD 工作室负责人带队,对莱茵高等艺术学院开放日活动以及斯特拉斯堡市现当代艺术博物馆进行参观。无论是日常创作还是面临考核或者面试,能够在各种艺术活动中获得第一手资料始终是最有说服力的方式。在法国的艺术教育体制看来,艺术学习者日常性的积累是上层的个人创作的必要基石。

莱茵高等艺术学院开放日现场

斯特拉斯堡当代艺术中心

与其单单显示已完成的作品这一单一结果,创作过程自始的草稿、材料收集、拼贴、模型、各种形式、材料的尝试都是评审团喜闻乐见的内容。物质形式的展示充分,对作品内容的恰当合理的阐述自然不可或缺,这常常需要提前的训练与准备,并在考核期间有一定的应变能力。

基于以上策略,笔者终于在二零一六学年的考核与面试中斩获了第戎国立高等艺术学院 É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art de Dijon, 布列塔尼欧洲高等艺术学院 / 雷恩校区 École européenne supérieure d’art de Bretagne, site Rennes 以及洛林高等艺术学院 / 梅斯校区 École supérieure d’art de Lorraine, site Metz 的录取通知。

心喜之余,又觉艺术之路才刚刚始于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