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 Wolf 德国著名摄影师。生于德国慕尼黑。1971年至1976年就读于加拿大 North Toronto Collegiate Institute、美国 UC Berkeley、德国Studied Photography and Visual Communications at the University of Essen with Otto Steinert。代表作有《建筑密度》、《100X100》、《透明城市》、《街景》、《东京压缩》等。曾于2005年、2010年、2011年获得世界新闻摄影大赛(WPP)奖项。

Michael-Wolf-portrait

曾翰:为什么会拍《东京压缩》这组作品?

Michael Wolf: 如果你看过我大部分的作品,都在一个大的主题之下,就是“城市生活”,从建筑开始,到建筑后人们的生活,比如《透明城市》,还有《100X100》,《建筑密度》,都是展现了人们怎样在空荡荡的建筑中生活。

《东京压缩》是基于“城市生活”的另一个主题。这一次,是关于公共交通的。当然,我选择了非常极端的例子去表现我的主题,去寻找视觉上最有说服力的一些事。其实在上海、北京也有很多拥挤的地铁,但是在东京你再不会找到比地铁还拥挤的东西了。这基本上是非常极端的。结果这形成了一个非常非常有力量的系列。所有看到作品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被震动和影响,因为一个自然的生活是不可能变成这样的。每天都有很多人进城、出城,有时候甚至是要连续坐很多个小时。这不是一个自然的灾难,而是一个人为的。在自然之下,人会变得有创造力,会试图创造一些非常漂亮,有建设性的东西,但现实其实不是,现实是变得非常的丢脸,在这个环境下,一些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我不认为这是好的。这就是这个项目所关注的。

《压缩东京》系列

《压缩东京》系列

曾翰:关于这些照片的话题都很有争议,而且敏感。特别是今年日本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海啸、地震、核泄露⋯⋯你的这组照片让我感到特别的绝望,很末世感。

Michael Wolf:我认为这些照片有着非常非常强的性格。它用一种很强的方式影响了所有看到它的人。这些照片比较压抑,从某种程度上提醒着我们的文明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人类的生活环境有多么极端。这不是一些穷困的人,而是普通的工薪阶级。他们每天都被困在了车里,我没有拍他们被推进车或者怎样,即便这样,他们的脸都是非常有冲击力的。这个主题是非常的概念化的,我可以在两步以外的地方透过窗户去拍摄。最后,我只是拍一些人物的肖像,每一张脸,寻找他们表情的不同。每当有人将自己的皮肤接触到玻璃上,你可以看到,它们变平。当你看着这些照片,你几乎可以闻到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当我每天在那儿工作的时候,7点半,我去坐地铁,我需要强迫让自己站在那儿。站在车上,只有那么小的一个位子。第一步你闻,啊,他吃了寿司,这个人在放屁,这个人在流汗。接着你看他们的头发,或者看他们的鼻子上有什么,或者有一些人情不自禁地抓自己的下面,这儿有一个漂亮的姑娘然后就情不自禁地硬了,哦我的天,你知道那里确实是一个很奇怪的情况,有那么多的事情正在发生。在地铁上你可能会有一种谋杀的想法,因为太愤怒和郁闷以至于你想杀了周围所有的人;但是你也能突然看到一个自己非常想发生关系的漂亮姑娘;你可能也会突然想到自杀……所有的这些复杂的感觉都是因为“接触”变成了现状。这些味道。你知道,所有人都尽量保持个人空间,你不想碰到别人,但你能做什么呢?所以很多情况下你只能闭上眼,得到一个空白的时间。但其实不可能,因为情况是人挤人。这是个非常令人生气的环境。但是我猜想,如果你在这边30年,你就会习惯了。但是对于我,它是个符号,代表现代都市,以及城市目前的状况。

曾翰:你选择东京作为主题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绝望可以代表人类的现状。

Michael Wolf:就像我说的,你希望给你的作品带来一个主题,往往一个好的方法是进入一个极端的境地,因为越极端也就越有说服力。 在东京,他们都住得很远,要搭很久的地铁,因为他们住不起东京市区,所以他们必须一个又一个小时地坐地铁。每一个站都会进来更多的人,所以就会越来越拥挤。

我不认为他们一定是最极端的,也许能找到更极端的例子,比如说在印度,但印度会有更多贫穷的元素在其中。可是在东京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穷人,他们都有iphone,有那些现代都市的设备,还有他们穿的衣服,都可以看得出他们大部分都是中产阶级。如果你在印度拍的话,马上就变成了关注贫穷的作品。这不是我要讲的事情,我只是想用拥挤的地铁来表现城市生态环境下人们的心理状态。

曾翰:很多摄影师拍过关于地铁的照片,都是一些城市主题,就像沃克·伊文斯(Walker Evans)或者荒木经惟,你的地铁照片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Michael Wolf:我当然知道这些关于拍地铁的作品,就像你说的,沃克·伊文斯是第一个涉足此方面的人。我在美国看过法国摄影师Luc Delahaye 一系列在法国地铁上的照片,他的照片更多是关于,地铁里的人的表情,他拍了大量的人,这些人都在地铁里避免看任何东西。就像在美国,你永远不会去跟别人眼神接触,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会冒犯谁,或会有谁冒犯你,这一现象很普遍。他的这组作品中,这些人的眼神都是放空的,看着虚无。而我的和他们的都不一样。第一,他们的摄影都是在地铁里的,他们对很多不同的元素很感兴趣,他们对人感兴趣,也对气氛感兴趣,比如深夜,一个人在地铁里睡着了,他们对窗外的风景很感兴趣,他们与那些人同时都在地铁中。地铁扮演的是一个角色,所以照片都有很多不同的元素。但我只完全描绘了那些体力透支的、不开心的、郁闷的人的肖像,所以你不会误解这个信息。如果你去看沃克·伊文斯他们的照片,他们关于地铁的素材非常的广泛,在地铁中有非常多不同的元素,并不能传递一个非常清晰的信息。对于这个在地铁上的可怕经历,是和他们的照片不一样的。我拍的所有的照片都是在同一个地铁站拍的。那个地铁站很特别,它有两个不同方向的轨道,然后我站在两个轨道中间,所以当人们不在我所站的这个月台下车的那辆地铁靠站时,我就可以站着隔着窗户非常近地拍他们。他们什么的都不能做,很多人看到我了,他们试图躲藏,或者闭上眼,或者非常的生气。在我的新摄影书籍《东京压缩》的封底中,你可以看到有一个男人非常的生气,对我比中指。对我来说,我是摄影师,他们对我什么都不能做,他们不能拿着枪然后对我扣扳机,他们不能开门,也不能开窗,所以这是一个非常极端的环境。

另外,这个地铁站有个广告牌,所以有90%的地铁是看不到的,只有一个地方,大概是5米的空隙,你可以看到地铁。所以我总是站在那个5米的空隙里,当地铁进站停车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到了。我拍两三张照片,然后火车开的很快,马上就走了,然后我就会拍下一组。所以每一张照片都是在相同的车站拍的,在同样的那5米的空隙里。所以这是一个非常简洁的主题,永远是肖像摄影,永远是在同样的车站,永远是那个广告牌的间隙。

曾翰:我从你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很多的愤怒、绝望,一种对你镜头的排斥,这种情绪,在你的新作品《街景》,也可以看到相似的情绪,从上一个项目到现在的这些项目,你有没有想过扩大、延续这种愤怒。

Michael Wolf:我一直很喜欢看人们对镜头会做如何的反应。如果你看《国家地理》,或者一些旅游杂志,一般是个照相机面对他们,你可以想象是自己就在那里看着那些人和景,但其实那不是真的。那些照片中总会有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他们通常看起来很配合,可以站在这里,站在那里,看起来很开心。但真实的情况是,会有很多事情发生,我喜欢看人们真实的反应。不是所有的故事,起码是在照片里。

《东京压缩》这一系列中,我起码拍了有400张肖像照,然后我选择了70张,其实我本可以放弃那些他们看起来愤怒的照片,还有那些他们躲藏、遮掩的照片。但我有意把这些照片选进来的原因是,我希望当人们看着这本书的时候,他们可以去思考。其中有一些人会问,你这样做对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这些人不喜欢你,他们试图在躲藏。你在做一些超出他们期望的事情,因为你并没有请示他们,他们没有给你许可,所以你做的事是非常不好的。他们之所以会这么说,会这么反应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可以看到这些照片。

在利用Google拍摄的《街景》那一些列照片也是一样的,只不过那不是我在照像机后,而是Google的照相机。我意识到确实有很多人可以看到这个。所以我觉得我可以选30张照片做个作品出来,你可以只表现这些愤怒的反应,但真正有趣的是,你可以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有年轻人,孩子,也可以让12岁的小孩子给你比两根中指。有些人都已经是丈夫了,他们的老婆可能有些害羞,站在旁边说,“哦!比尔,不要这样。”但他确实很喜欢做这些。我认为,这些情绪对我们了解我们周边的社会有很大的帮助,或者在生活中多加练习我们的控制力。

所有东西都被记录下来,所有东西都被摧毁。被摧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想要挣钱。Facebook等这些社交网站,他们都想知道,你的喜好是什么,然后我们就可以投递广告,直接到你的手机。当他们知道越多你的喜好,他们越能够针对每一个人投放特定的广告,这些都是他们挣钱的方式。当你把这些东西展现出来,人们会说,我并不喜欢这些收集人们爱好的行为,因为这不是为了人们公共的好处,不是为了他们的生活,而是为了投放更多的广告。所以,我觉得自己被操纵了。你知道,Google分析人们的邮件。如果我写了一封Email,提到了一些信息,下一封邮件他们会在邮箱的侧栏给我投放宾馆的广告。这不是有人在读我的邮件,只是一个电脑在分析我的邮件,分析宾馆、旅游、火车之类的信息,他们就会把相应的广告投放在那儿。如果你点进去了,他们就会放更多的宾馆的广告在邮箱中,之后Google就会得到10或者15元的收益。所以整件事都是商业的利用,而人们没有意识到,正在发生的是什么。在此之前你很喜欢使用Google的产品之类的,当你发现了真相,最后你始终要思考人们挣钱的底线在哪里。这并不是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曾翰:你之前的所有作品,所有的照片都是以现实为题材的,但现在似乎喜欢利用网络资源进行创作,比如Google、Facebook,是找到了新的方向吗?

Michael Wolf: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是真实的现实,你可以说,这是之前的真实,当我去使用Google街景(Google Street View),看到的也是真实。所以,从那种角度来看,我并不是在创作,而是在解释。我只是用了Google的平台去创作,我做的事情就是使用Google街景,点开每条街道,基本上看了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的地图,看一看正在发生的事情,找一些照片中有趣的事情。可能是一个窗子后面的男人向窗外看去,也可能是一个美女的腿,或者是一只被遛的狗,也可能是镜子里的一张脸,或者窗户上的反光……我做的事情就是试图寻找一些有趣的图像。然后你把所有的图片搜集到一起,你可以把照片弄到一起形成一个序列,比如成为一本书或者一个故事,它有一定的模式,你可以从始至终地顺着它读下去。接下来我也会寻找话题,比如“Fuck You Street View”。我还有一本《Google街景肖像》的书,我大概做了50张人们的肖像照,如果你看了每一张照片,你可以辨认出他们的脸,眼里的黑点,嘴边的阴影,但看起来确实像一个坏的开始,你不想一起床就看到人们变成这样,有一些恐怖。所以我在用Google街景做许多不同的小探索,但是这不是我要永远做下去的东西,因为我总是在尝试新的东西。这只是我生活中的一面。

两年前我和我太太搬去巴黎居住,我不是巴黎的朋友,没有说多喜欢巴黎,因为我不经常出门。所以我做的就是,在工作室里,我用Google街景看巴黎,有了这个想法,我就想,“嘿,为什么不拍一些照片呢?”然后我就开始拍摄巴黎,就像一个拍街景的摄影师。我每天都在拍摄,其实就是呆在家里,煮一杯咖啡,看Google 街景。我对巴黎非常的了解,因为我几乎看遍了巴黎的每一条街道,然后我就拍了那些我所认识的巴黎典型的景象。有太多太多不同的时刻,所以这就成了第一个项目,《巴黎街景》。我来了巴黎,我不想出去,我想工作,我一直在看街景,哈哈,为什么我不开始拍照呢。然后这个项目就被创造出来了,而且越做越大。所以我现在又开始拍曼哈顿。然后我就开始做了《一系列的不幸事件》,比如人们在街上突发了心脏病,人们被枪杀,人们接吻,所有事情都可以在正常的一天发生。一开始觉得这非常的不可意思,这是个多么好的机会啊,用Google街景拍摄,后来发现有这么多的车一直在城市穿梭,你拍摄的越多,不好的东西被拍下来的机会就越大,因为人们不可能停止他们的生活。如果你看得越多,你看到越多奇怪的事情。

《Fuck You Street View》系列

《Fuck You Street View》系列

曾翰:在《街景》系列中的这些细节,还有在你的《透明城市》中的细节,你在照片中会去寻找很多人们的小秘密,一个小角落,或者一个小的窗户,这让我想起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放大》和希区柯克的《后窗》。

Michael Wolf:是的,当然了,我在《放大》上映的时候就看了,在我非常年轻的时候,这真是一部难以忘怀的电影,因为主题非常的好。但在芝加哥拍《透明城市》时我并没有怎么想起《放大》。事实是在我印刷它们之前,仔细地看了这些照片,我基本上放大到原比例,百分百比例大小,仔细地看它们,从左边到右边地研究,然后突然的,我看到了这样一个男的冲我竖中指,然后就给了我一个启示,这是有多奇怪啊。在我按快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是他看到了我,因为我在楼顶,非常明显。这个机会就是快门按下的那个时间,因为我在屋顶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不可能站在那儿像我一样有一个小时,也许只是他随即地走到窗前,就在看到我的那个瞬间,被我拍下来了,这件事能发生是有多么的幸运啊。然后我就在想,哇,我为什么不看一下原来拍的每一张照片呢,然后看那些窗户,看看我能找到什么。这是非常刺激的,因为我以前完全没有做过。这确实是我的照片,但我以前从来没有详细地看过每一个窗户,看看发生了什么,有的人们正在看他们的电脑,或者是非常生气,所以我开始有了这样的尝试,我爬上芝加哥很多楼顶,看人们在做这个,在做那个。这是我是在以全比例看我之前的那些作品后,才有了这个想法。

当然,在我聊这个作品的时候,我总是在讲《放大》,讲到《后窗》,会讲到这两个电影给我的影响。在芝加哥,我只会拍摄夜晚或者黄昏,太阳落山,然后所有的灯都打开。突然的,所有的大厦都变得透明。你可以坐在那儿,看遍所有的窗户,有些人下了班,他们从冰箱里拿一块匹萨出来,放到微波炉里,然后就坐在电视前面。生活挺可怜的,一点都不兴奋。在你的想像中可能都是一些派对之类的非常亲密的事情,但事实上其实是相反的。下班之后,这真的是一个非常重复和无聊的生活。

 

曾翰:我觉得《放大》和《后窗》 这两部电影都在讲述摄影很核心的问题,摄影是什么。你认为摄影是什么,摄影最核心的东西是什么?

Michael Wolf:我觉得摄影远比那些电影要复杂,摄影是任何你想成为的东西,它可以有如此之多的改变。传统的摄影就是记录事物,这是媒体的一部分,摄影师可以很好的把握这个媒介。如果你去看19世纪的杂志,那时候摄影还没有占据很大的优势,大部分还都是插画。他们会把人们送去战争的前线,埃及,摩洛哥,然后他们就会画画,画一些很夸张的灾难。比如一辆车从悬崖上摔下去,有一套系列可能有400幅左右这样的画,都是很漂亮的插画。他们都会画夸张一点,因为没必要是真实的,所以可能是这辆车摔下悬崖,然后人们都坐在车里,他们的耳朵都竖起来,因为他们正在直接冲向悬崖下面,这让我们感觉这个战争变得疯狂。所以当有了照相机后,这些画面就会变得更有说服力。因为你知道照相机就在那儿,它记录了真实的东西。

但是如果你去看一个法国摄影师布拉塞(Brassai)的作品,他就是在记录巴黎,他是第一个记录城市的人,他拍了很多的工匠和他们的车,那些衣服,雕像,还有酒吧里的妓女。尤金 阿杰特(Eugène Atget)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纪实摄影师,下一个你可能想到沃克·伊文斯,这么多的照片是街道纪实,他拍下了以前从来没有被拍的东西,因为人们觉得不重要的,但他觉得重要,比如说广告牌,广告牌告诉我们多少事情,人们从来没有发现这有多重要。

摄影在开始时有着非常强的纪实性,但当辛迪·雪曼(Cindy Sherman)出现,你可以看到它如何的进化。她开始按照虚构的形象化妆造型,然后自拍,这些形象是她觉得人们应该成为的样子,她创造了整个基于她想象的场景。或者杰夫 沃尔(Jeff Wall),他创造场景,工作起来就像是导演,一个简单的意念,比如一个男人在街上走路,所有的文件都飞出去,这确实是会发生的事情,但他设置了一阵风,然后重复拍了100遍,直到完美,然后就有了一个照片。所以突然的,有了虚构的摄影,也有了可以改变任何事情的Photoshop。如果这个想法的概念非常有说服力,都是人为建立的,摄影不再必须是纪实的。可以是一些事情的混合。你也可以用摄影拍电影。这变成了想像的艺术。

但是就像我说的,现在,一个人可以选择太多的方向了,摄影只是其中一种媒介,摄影的局限被推得更远。我觉得一个人有这么多的方向可以走是非常棒的,一个人应该小心不要去做太多被限制的事情。

 

曾翰:你的摄影生涯是以新闻摄影开始的,你曾经获得过两次世界新闻摄影大赛(WPP),但后来你转型成了艺术家,在画廊等艺术市场出售你的摄影作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Michael Wolf:我以新闻摄影记者的身份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新闻记者的经历还是非常有价值的,学习不害怕,学着让自己加把劲,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东京地铁的那些摄影。大部分的摄影师都选择放弃,他们很沮丧,觉得这样不行,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但我不是这样,我告诉自己要克服这些,来表现一个主题。对个人权利而言,信息是非常重要的。对于我来说,主题和超越主题的信息内容更加重要,我接受我所得到的。但这些东西都是从新闻摄影中学到的,寻找地点,寻找线索。这在学新闻摄影之后本能就会让我这样做。

自从1975年到2003年的28年以来,我都很多专业的工作,但这些新闻摄影的事情我都没有忘记,都变成了我的作品。然后我决定改变,因为我知道新闻摄影开始每况愈下。在90年代的时候,我有一份非常棒的工作,我每年有100天在中国,我可以花费3个月的时间专心致力于一个主题内容,并拍摄500卷胶卷。 最后他们只是刊发出20幅照片,那简直难以置信。你所生产出来的和杂志所投入的钱远远不相符,他们要的只是你用最多的投入做出最好质量的作品。但9·11之后,整个广告市场开始转变,突然再也没有广告出现在杂志上,因为他们没有更多的预算。所以,在2001、2002年发表的很多作品都变成——好我给你5天,3天,2天。现在我50岁,我才知道什么是我最爱的东西,这挺让人沮丧的,非常让人的不满意。我不需要重复的东西,我想要一些有意义的东西,一些让我能思考的东西,一些我能继续创作的,有概念的东西。我不想成为一个杂志的艺术总监那样循例的按照某个规格拍照,思考把照片应该放在页面的左边还是右边,那样我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工具。所以,这是我决定离开的原因。

如果你看过我的作品,你会发现它们是不同风格的混合。有很明显的干净的德国建筑元素,也包含了新闻摄影的元素。你如果去看《东京压缩》,非常极致的,也赢了WPP。《100X100》也是基于人的作品,非常的纪实。接下来看《透明城市》,它是一个混合物,非常的概念化,也很纪实。所有的元素都呈现出事物对于我来说独特的一面,人们也能立刻辨认出这是我的作品。因此,我找到了自己的摄影风格,因为它发展了我的个性,这些个性特征都基于我的过去。所有事情把我塑造成这个样子。只要你可以意识到这一点,这就是你的特点,是别人没有的,特别的。你需要的就是去发现那些独一无二的地方并且发展它们。

《透明的城市》系列

《透明的城市》系列

曾翰:你的转变是从来到中国,来到香港开始的,事实上,你确实是在来到中国以后才到达事业的高峰,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来中国?

Michael Wolf:因为我运气好,哈哈!1993年,我选择离开欧洲,当时我39岁。我已经厌倦德国,厌倦欧洲。我不得不逃离所有可以预知的事情。作为一名新闻摄影记者,我已经工作了20年,我开始受够了所有的事情。在新闻摄影方面,在你工作了10年之后,你会发现每天的报道已经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所有的事情都在重复,哦,这件事我10年前就做了。很奇怪,所有事情到最后差不多都变成了相同的话题。因为大家感兴趣的差不多都是类似吉普赛、马戏团、穷人之类的内容,基本上都是相同的主题一直在循环。而且这个城市对我来讲也都变得可预计了,德国的城市从内内外外都整顿过,所有的城市看起来都一样,城市里所有的事物看起来都没有任何惊喜,唯一一个能让我有所反应的事情就是讽刺,做负面摄影。很多人都这么做,批评那些陈词滥调的东西,批评社会,批评国家。所以,我已经没有什么灵感。

当时我30几岁,我在想我应该去哪里,因为我当时是自由的,我没有孩子,没有女朋友,我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所以,我就躺在床上想,我可以去莫斯科、去阿尔巴尼亚,去里约热内卢,去巴黎,也可能去纽约。我有很多很多的选择。所有地方我都想过,但是后来又放弃了。有时候,我们需要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最后,心里默念的地方是香港。当我想到香港的时候,我身体的内部开始感觉到难以置信的温暖,这都是一些被隐藏的感觉,就像我感觉到上帝把荣誉的光芒洒在我身上,一切都开始发光、颤抖。我的身体吼叫着:“对,没错,就去香港。就是去香港!”那就像一个神迹一样。当我想起香港的时候,其实我从来都没去过香港,但是我在旧金山生活过很久,那里有个很美丽的中国城。还有,我一直很喜欢中国菜,我喜欢吃点心。我一想起香港,我就在想我的天呐,好吃的食物,那是一个天堂。而当你想起1993年的莫斯科,那是地狱。你所能吃的就是土豆,还有伏特加,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当时,大陆就是香港的后花园。我一直有这个梦想。90年代的中国已经在开始发展但是发展得不快。路上行走的人们都穿着毛主席那个年代的夹克衫,当时的中国让我觉得是一个非常未知的地方。这就一次很刺激的冒险旅程,没有比去南美洲安全多少。你可以在这个疯狂的国家中寻找无法预知的惊喜,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中国的原因。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在下一个转角看到什么,那可能是一个帐篷,那可能是一个裂开的地洞,它可以是任何东西,我全都看到过。在那里我可以在一天之内发现100件很有趣的,不可思议的东西,比如网吧,甚至是酒店,床上的东西,塑料茶壶,壁钟等等。所以,对我而言,影响很大,让我持续很嗨,就像是嗑药磕大了,让我提高了对任何事物的敏感度和认知意识,因为这一切都让人太兴奋了。它完全与德国不同,在德国,哪里都让我感觉一样。在事业方面,来到中国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幸运的一件事情,开启了我人生的另外一面。那个时候,没有人会知道中国将成为世界的焦点,不会知道所有的制造业都转移到中国。所以,我到了一个对的地方。

3年前,改变发生了,在媒体上,我所在的地方开始变得热门起来了,当时我已经开始在香港做艺术,关于建筑方面的,那是一个震撼人的消息,所有人都在讨论中国的大都市,生活住所以及其他相关的东西。我的照片在正确的时间赢得轰动与成功。所以,如果我搬去布易诺斯艾利斯的话,就没有人认识我,因为谁在意布易诺斯艾利斯?当然,我可以在那里作出美丽的作品,但是不会和当时有任何相关性,不会与世界当时发生的事相关。

曾翰:近十几年来,很多外国人拍摄中国并在中国开个人摄影展,但是你的作品是里面最敏感的,最不一样的。你的作品中反映的东西是连中国人都忽略的,作为一个德国人,你是怎样发掘这些具有中国特色的东西?

Michael Wolf:这就是在我的性格与中国人的性格重叠后发生的事情,这些就是中国人每天会做的事情,我称之为乡土文化的东西,比如香港的小椅子,所有事情都会在小公寓里发生,我真的会有很多感受。我去那些小的公寓里看,看到了一些很美的东西。就是一些简单的物件,然后有些东西已经用了四十年了,这些东西都是非常非常特别的。我可以在中国的各种地方找到它们。因为中国人是极端节俭的。他们都把东西保存着,因为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没准儿政府的人就来了,然后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所以他们从来不会丢掉东西,因为以后有可能要用到它。

但在西方,我们是非常奢侈的,买了新的东西就把旧的东西都丢掉了。中国人总是在不断地修补,我非常喜欢这些修补的东西。因为,第一,修补的东西让自己变得特别,它们和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并且,中国人修东西的时候,不会介意它看起来怎么样,他们不认为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这个是黑色的之类的,他们就是发现这个东西有用,然后就迅速地使用,这些东西有它自己独特的美,因为他们不会让人想到麻木。这就我认为的没有设计师的设计。这对我来说是非常有趣以及个性的,我可以在很多不同的地方看到。

在中国,不论你去到哪儿,二级城市还是三级城市,你可以看到数以千记的这些东西。让人大开眼界。这是我看待事情的方式,其他的人可能看的是美女。其他的摄影师可能都在找美女拍摄,但我觉得这样很无聊。我去那儿是为了看日常生活中物品中的美好。这就是中国和我相互适合的原因,因为在这儿我找到了我擅长的东西。

我相信大陆和香港的环境让很多人意识到了自己以前从未意识到的事情。比如,香港的《后门》系列。这都是日常的小事,但是如果用摄影的角度去看,那些手套、车、绳子之类的东西突然就变得非常的漂亮。我知道人们看到过这本书,有些人就会走遍香港,然后去看这些东西。我意识到这是很好的。当我展示了中国的椅子,很多人就过来找我,他们说这好漂亮,但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但是现在很多椅子都不见了,你找不到它们了。因为政府介入了,很多东西才开始变得丑陋。因为我们展示了那些椅子,政府找来一个卡车把它们都清理走了。但在很多别的城市还可以找到它们,很多人说他们非常欣赏这些照片,因为他们不是介意过去,而是喜欢这些既可以简单也可以漂亮的东西。所以摄影可以做到这些,我想这是非常有价值的方面。你让人们关注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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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翰  来源:城市画报